微纳尺度热传导中的尺寸效应主要涉及两个关键长度尺度:声子的波长和平均自由程(MFP)。
若系统的特征尺寸远大于声子的 MFP,则热传导处于宏观扩散输运机制中,此时经典的热扩散方程适用;
若特征尺寸与声子的 MFP 相当,则需考虑经典尺寸效应,即声子弹道输运现象,此时应采用玻尔兹曼输运方程(BTE)描述能量传输;
若特征尺寸进一步缩小至与声子波长相当,则需考虑声子的波动性特征。
第一性原理的 PBTE(Phonon Boltzmann Transport Equation,声子玻尔兹曼输运方程)其实就是将下面三个计算方法的结合:
第一性原理(first-principles)方法,又称从头算(ab initio)方法,指在量子力学框架下,通过最少的经验参数来求解材料中的电子结构、原子间相互作用等微观信息。它主要基于对薛定谔方程(或相应的有效方程)的数值解,从而得到材料的基态电子密度、能带结构、总能量以及其他相关物理性质。
在固体物理与材料科学中,第一性原理方法大多以 密度泛函理论(Density Functional Theory, DFT)为基础。由于完整的多体薛定谔方程难以直接求解,DFT 提供了一种在电子密度空间中处理多体问题的有效途径,被广泛应用于各种体系(如金属、半导体、绝缘体,以及分子、表面等)中。
密度泛函理论的核心思想源自于 Hohenberg-Kohn 定理和 Kohn-Sham 方程:
其中:
在实际计算中,人们需要选用适当的交换-关联泛函(如局域密度近似 LDA、广义梯度近似 GGA 以及更高阶杂化泛函等),并结合赝势(pseudopotential)或全电子方法(如 PAW、APW+lo)等来有效处理实空间和动量空间。
在研究热导时,关键的一步是获取材料的原子间力常数(interatomic force constants, IFCs)。这些力常数用于构造动力学矩阵并计算晶格动力学性质(如声子色散关系、声子寿命等)。从第一性原理出发,人们常用以下两种主流方法来获取 IFCs:
在密度泛函微扰理论框架下,对晶体的周期性结构施加一个小的周期性扰动,求解线性化的 Kohn-Sham 方程,从而直接得到势能对原子位移的一阶、二阶甚至三阶响应。
在有限位移法中,通过在超胞(supercell)模型中对某个原子施加小的离散位移(例如 0.01 Å),计算体系总能量或力的变化,从而数值求解二阶或更高阶 IFCs。
无论是 DFPT 还是有限位移法,都需要在 DFT 水平上做能量或力的计算。由于声子性质对计算精度相当敏感,需要在计算流程中仔细选择交换-关联泛函、平面波截断能(plane-wave cutoff)、$\mathbf{k}$-点采样密度等,以确保得到高精度的原子间力常数。
在简谐晶格动力学(harmonic lattice dynamics)中,通过二阶原子间力常数(IFCs)可以获得声子的色散关系 $\omega_\lambda(\mathbf{q})$。一旦得到了色散关系,就可以计算每一个声子模 $\lambda$ 的比热容。
声子模 $\lambda$ 的群速度定义为频率对倒易空间坐标的梯度:$\mathbf{v}\lambda = \nabla\mathbf{q} \omega_\lambda$
声子的弛豫时间 $\tau_\lambda$ 需要通过 非简谐晶格动力学(anharmonic lattice dynamics) 计算获得,该计算需要使用二阶(简谐)与高阶(非简谐)IFCs。
对于一个周期性晶体,若原子在平衡位置附近仅发生小幅度振动,则体系总势能 $U$ 可以展开为泰勒级数:
\[U = U_0 + \frac{1}{2!} \sum_{ij}\sum_{\alpha\beta} \Phi_{ij}^{\alpha\beta} u_i^\alpha u_j^\beta + \frac{1}{3!} \sum_{ijk}\sum_{\alpha\beta\gamma} \Psi_{ijk}^{\alpha\beta\gamma} u_i^\alpha u_j^\beta u_k^\gamma + \mathcal{O}(u^4)\]其中:
由于在平衡态时对任意原子 $i$ 都有 $\mathbf F_i = -\nabla_i U = 0$,因此在势能展开中不会出现一次项。若在简谐近似下忽略所有高于二阶的项,则势能只保留二阶 IFCs,可以得到运动方程。
如果晶体中第 $i$ 个原子是第 $l$ 个晶胞中的第 $b$ 个原子,而 $j$ 对应于晶胞 $l’$ 中的第 $b’$ 个原子,那么根据牛顿第二定律,有:
\[m_b\frac{d^2 u_{lb}^\alpha (t)}{d t^2} = -\sum_{l'b',\beta} \Phi_{lb,l'b'}^{\alpha\beta} u_{l'b'}^{\beta} (t)\]其中:
若假设解的形式为平面波:
\[u_{lb}^\alpha (t) = \frac{1}{\sqrt{m_b}}\Lambda_\lambda e_{b,\lambda}^\alpha e^{i(\mathbf q\cdot\mathbf R_l - \omega_\lambda t)}\]将解代入运动方程,可得到如下形式的特征值方程:
\[\omega_\lambda^2 \mathbf e _{b,\lambda} = \mathbf D_{bb'}^{\alpha\beta}(\textbf q) \textbf e_{b,\lambda}\]其中,$\mathbf D(\mathbf{q})$ 是所谓的 D 型动力学矩阵,其表达式为:
\[\mathbf D_{bb'}^{\alpha\beta}(\textbf q) =\frac{1}{\sqrt{m_bm_{b'}}}\sum_{l'}\Phi_{0b,l'b'}^{\alpha\beta} e^{i\mathbf q\cdot(\mathbf R_{l'} - \mathbf R_0)}\]求解特征值问题,就可以得到声子色散关系 $\omega_\lambda(\mathbf{q})$,以及相应的特征向量 ${e_{b,\lambda}^\alpha}$。
在实际材料中,声子不会无限传播而无损耗,而是会因各种散射机制而出现有限的传播寿命。在玻尔兹曼输运方程(BTE)框架下,这些散射过程常被归纳进一个总的散射率 **$\Gamma_\lambda$ 或等效的弛豫时间**$\tau_\lambda$。
在非金属晶体中,最主要的散射通常来自声子-声子相互作用,亦即晶格的非简谐振动效应。其理论根源在于势能展开中的三阶、四阶及更高阶项。
量子力学框架下,晶体哈密顿量可分为简谐项与非简谐项两部分。通常先对简谐部分做近似求解(将每个正常模视为量子简谐振子),再将非简谐相互作用作为微扰来处理。
三声子散射是最常见且主导的非简谐散射类型:一个声子可以与另一个声子“湮灭并产生”第三个声子(组合过程),或者一个声子“衰变”成两个声子(拆分过程)。当声子波矢 $\mathbf{q}$, $\mathbf{q}’$ 和 $\mathbf{q}’’$ 以及相应模频率 $\omega_\lambda$,$\omega_{\lambda’}$ 和 $\omega_{\lambda’’}$ 满足能量和动量守恒(含 Umklapp 过程)时,就会发生三声子散射。
用 $\lambda$ 表示声子模 (由波矢 $\mathbf{q}$ 和声子分支 $s$ 组成)。三声子过程的跃迁概率为:
\[\Gamma_{\lambda\lambda'\lambda''}^{\pm} = \frac{\hbar\pi}{4}\begin{Bmatrix}n_{\lambda'}-n_{\lambda''} \\ n_{\lambda'} + n_{\lambda''}+1 \end{Bmatrix} \frac{\delta(\omega_\lambda\pm\omega_{\lambda'} - \omega_{\lambda''})}{\omega_{\lambda}\omega_{\lambda'}\omega_{\lambda''}}|V_{\lambda\lambda'\lambda''}^{\pm}|^2\Delta_{\mathbf{G}, \,\mathbf{q}\pm \mathbf{q}' - \mathbf{q}''}\]其中:
当晶体中存在不同质量或不同类型的原子(如同位素、点缺陷等)时,会导致局部力常数或质量分布的微扰。
散射率通常用下述经验公式近似:
其中,$g(b)=\sum_s f_s(b)(1-\frac{m_{b,s}}{\overline{m}_b})^2$。$f_s$ 是杂质原子 $s$ 的浓度。平均质量为 $\overline m_b = \sum_s f_s(b) m_{b,s}$ 。$N_0$ 为波矢 $\mathbf q$ 点的数量。
根据傅里叶定律,材料的热导率 $\kappa$ 描述其传热能力,定义为:
\[\mathbf J = -\kappa \nabla T\]其中,$\mathbf{J}$ 是热流矢量,$\nabla T$ 是温度梯度。若材料具有各向异性,热导率 $\kappa$ 是一个张量。
若要从微观层面(如声子特性)来预测 $\kappa$,通常需要使用玻尔兹曼输运方程(BTE)来描述声子群体在有限温度梯度下的非平衡分布。若假设系统处于稳态,且温度梯度足够小,可将 BTE 线性化,得到下式:
其中 $n_\lambda’ = n_\lambda - n_\lambda^0$,即偏离平衡态的部分。
$n_\lambda$ 为声子模 $\lambda$ 的分布函数,
$n_\lambda^0$ 表示平衡态(玻色-爱因斯坦)分布,
$n_\lambda’$ 即偏离平衡态的微扰部分,
$\tau_\lambda$ 为该声子模的弛豫时间,
$\mathbf{v}_\lambda$ 为声子模的群速度。
声子是玻色子,其平衡态分布服从 玻色-爱因斯坦统计:
其中,$\hbar$ 是约化普朗克常数,$k_B$ 是玻尔兹曼常数,$\omega_\lambda$ 表示声子模的频率,$T$ 表示温度。
由声子贡献的热流(忽略电子热导等其他贡献)可写为
其中,$V$ 是系统体积,可以通过单位胞体积 $\Omega$ 与波矢 $\mathbf{q}$ 的总数 $N_0$ 得到:$V = N_0 \cdot \Omega$。
将上式与傅里叶定律 $J^\beta = -\kappa^{\alpha\beta} \frac{\partial T}{\partial \alpha}$ 进行对比,可以得到热导率张量的表达式:
其中, $c_\lambda = \frac{\hbar\omega_\lambda}{V}\frac{\partial n_\lambda^0}{\partial T}$ 为单个声子模的体积比热容。
若材料近似各向同性,则可进一步简化为
单模弛豫时间近似(SMRTA) 方法的假设是:在求解某一声子模 $\lambda$ 的偏离分布时,其他所有模都保持在平衡分布 $n_{\lambda’}^0$。,即:
\[\begin{cases} n_\lambda = n_\lambda^0 + n_\lambda' \\ n_{\lambda'} = n_{\lambda'}^0 \\ n_{\lambda''} = n_{\lambda''}^0 \end{cases}\]这会简化三声子散射项的计算,只需关注声子模 $\lambda$ 自身对平衡态的偏离。
单模弛豫时间近似下的弛豫时间:
其中,上标 0 表示此弛豫时间是基于 SMRTA 获得的第零近似解。
为了克服 SMRTA 的局限性,可采用 全迭代方法(Full Iterative Method) 来求解 BTE。
在这种方法中,当计算某声子模 $\lambda$ 的偏离分布时,其他声子模 $\lambda’$ 也允许偏离平衡态,因而多声子模之间的散射耦合需要自洽求解。
初始猜测
常以 SMRTA 给出的 $\tau_\lambda^0$ 作为第零次近似。
自洽迭代
将所有声子模的偏离量耦合起来写成一个方程组,通过迭代求解,直到收敛。这样能更精确地体现三声子 Normal 过程所导致的“声子再分配”效应。
由于全迭代方法包含更多相互作用细节,对高热导率材料或低温下 N 过程活跃的体系,往往能得到更准确的结果。不过,它对计算资源的需求也更高,算法实现更复杂。
计算声子热导率的一般流程包括以下几个关键步骤:
原子间力常数是进行晶格动力学和热输运计算的基础数据,可通过以下三种方式获得:
准确提取 IFCs 并非易事,目前主要有两种方法:
理论上,IFC 可存在于晶体中任意两个原子之间。但在实际计算中,通常需要人为设定截断半径,只保留一定距离内的相互作用。因此,需要测试不同截断范围对热导率结果的影响。
此外,由于数值噪声与截断带来的误差,从第一性原理获得的 IFCs 通常不完全满足 平移不变性(translational invariance) 等晶体对称性。这种不变性对于热导率预测至关重要,必须对 IFCs 做微小修正,以强制满足相应对称性。
在获得二阶和三阶 IFCs 后,可使用非简谐晶格动力学方法结合 玻尔兹曼输运方程(BTE) 计算热导率。常用的求解方式包括:
该方法无需任何拟合参数,仅依赖材料的初始原子结构即可预测热导率,具有高度的通用性和准确性。大量研究表明,该方法预测结果与实验数据高度一致。
尽管该方法非常强大,但仍可能受到以下数值因素的影响:
即便如此,该方法仍被广泛认为是目前预测晶格热导率最可靠的理论工具之一。它不仅可以输出总热导率,还可获得模分辨热导率贡献,并进一步用于研究界面热导、纳米结构热输运等复杂体系。
目前已有多个开源软件包可实现上述流程,包括:ShengBTE,phono3py 等;
这些工具通常可与主流第一性原理软件包(如 VASP、Quantum ESPRESSO、ABINIT 等)良好对接,实现从结构优化到 IFC 提取、再到热导率预测的自动化计算流程。